我在亚马逊上买了自己电影的蓝光碟

纵横浴血

我在亚马逊上买了自己电影的蓝光碟
作者
仇晟
婴儿作家，年轻导演，老影迷

上星期六，一位平日里互相点赞的豆瓣友邻发豆邮给我，“仇导，《郊区的鸟》已买。期待。”已买？我很惊讶。在随后的交谈中，我才知道，《郊区的鸟》北美版蓝光碟已经在亚马逊上开始售卖。

我登上亚马逊察看详情。不难找，进入Blu-ray类别，在个性化的推荐列表中，我看见了洪常秀的新作《江边旅馆》，滨口龙介的《欢乐时光》，还有《郊区的鸟》。封套是美国版的海报，绿色调，上下两重世界，我很喜欢这张海报。时长显示是118分钟，似乎是较早的一个版本。原价是34.95美元，打折后是22.99美元。我狠了狠心，下单，买了三张，结账时候我想起亚马逊已经不送中国了，于是问我纽约的朋友要了个地址，寄往他的寓所。如果顺利的话，我应该能在十天后看到我自己电影的蓝光碟。
《郊区的鸟》尚未上映，却直接进入了影碟市场。何以至此？
2018年7月，《郊区的鸟》在FIRST电影节首映并获最佳影片，随后在洛迦诺电影节进行国际首映。原计划在2019年年初上映，但因为审查而未能及时获得龙标。经历多番波折，电影终于在19年4月取得公映许可证。因为错过了春季这个艺术片传统的档期，暑期档大片连连，国庆档又一片红色，《郊区的鸟》最后定档于夹缝中的8月30日。电影里讲了一群小朋友在夏末的历险，在这个日子上映，正合适。但在上映前，因暑期档过于火热，一些电影临时改档到8月30日。竞争过于激烈，排片一降再降，影片不得不撤档。靠着宣传公司的努力和各位朋友在社交平台上吆喝，影片好不容易积攒了一些声量，也付诸东流。
9月4日那天，母亲发消息给我，“晟晟，我到了新远（一家影院）。没有看见你的电影。”收到信息的我近乎落泪，给母亲打了电话解释。戏中的小演员们也从小学升到了初中，变声，长高，已经迈进青春之门。演员群里，家长们时常会相约远足，产生于郊区的情谊从未中断。一位小男孩坚持不懈地给我发信息：“导演，今年寒假可以看到电影吗？”，“导演，暑假里可以看到电影吗？”至今，他还没有看到电影，只能通过预先上线的小河的电影原声带感受电影的跳动。
经过重新规划，影片计划在今年春季重新上映，但因为疫情而不得不搁置。
在太平洋的另一端，影片于19年4月在纽约的Metrograph影院首映。这是一个在下东区的艺术影院，开业三年，复古设计，椅子让人想起中学的礼堂。放映前，电动帘幕贴心地走到了4:3画幅的位置，《郊区的鸟》正是以这一比例拍摄的。做完Q&A后，我与几位意犹未尽的影迷在一楼喝酒长谈，直到入夜。我想起，多少次从百老汇MoMA店或是资料馆出来，找不到地方坐下，朋友们只好在寒风中散去。
在市场更为细分的美国，《郊区的鸟》找到了一些观众，在电影节后进行了小规模长线发行。从纽约开始，像巡回马戏团一样，走过了洛杉矶，旧金山，西雅图，芝加哥等城市。美国各大城市均有专门的艺术影院。通过长期的经营，积累起了声誉和固定的观众，屏幕数不多，但能确保良好的上座率。而在国内，因为院线同质化经营，不同定位的影片不得不打一场混战。到最后，便是赢者通吃的局面。
随后，根据合同的约定，美国发行商Cinema Guild开始准备发行蓝光，触达最后的观众。因国内尚未上映，《郊区的鸟》出品方以及我曾请求美国发行商暂缓蓝光发行计划。但合同内并无有效条款来约束。在美国，《郊区的鸟》已接近完成生命周期。但在中国，因为审查制度及市场的固化，蓝光发行却先于上映发生了。蓝光碟发行后，可以预见地，会出现很多BDrip盗版资源，进一步限制《郊区的鸟》上映空间。
作为一个电影爱好者，我也曾长期受盗版的福泽，通过“非法下载”观看了数以千计的电影，建立了对电影的认知和热爱。在我看来，一部电影在电影节首映，随后进入院线，接着在流媒体平台上线，最后在流媒体无法触及的角落以盗版流通，是一件非常正常及自然的事情。盗版的出现是为了补足流通性的不足。贾樟柯在盗版影像店遇到“贾科长”是00年代的缩影。盗版在一段时间内几乎是独立电影的唯一流通模式，对抗乏善可陈的院线发行体系。
现在，电影观看渠道丰富了。我会下载通过合法途径无法观看到的电影，我也付费订阅了爱奇艺、腾讯、优酷、MUBI等流媒体平台的会员。电影观看的这些途径是相辅相成的，最终将电影推向最广大的观众。当然，这一流通的顺序也非常关键，因为电影节是最有效促进观众对一部影片进行讨论的场所，院线次之，流媒体再次之。
而像《郊区的鸟》这样的电影，需要讨论。如马丁·斯科塞斯所言的“主题公园电影”，其体验容易被约化为大众公认的约数。我们不会对一次乘坐过山车的体验产生争论，但我们可能对一部好电影进行有趣而有益的讨论。下载盗版观看，是一件极度个人化的行为，纵然有“豆瓣”等平台促进交流，也难以引发同时同地的共振。事实上，盗版观看经典电影时，因过往已有共识，我们可与“共识”对话。而盗版观看新电影，我们则多少孤立无援。
常有好电影因审查无法在国内合法发行。比如获得金棕榈及奥斯卡的《寄生虫》，胡波的《大象席地而坐》，热情的观众只能用零星的放映或盗版获得餍足。《郊区的鸟》已经获得了公映许可证，仍然要用盗版来完成流通吗？这着实令人沮丧。
写下这段文字的当下，影片宣传发行团队仍在努力，并且相信影片有机会在院线与大家见面。在此，我想说，欢迎大家购买《郊区的鸟》蓝光碟，但恳请大家不要制作BDrip文件并进行分享。让蓝光碟保持它本来的用途，在碟机内旋转，在激光中被读取。
同时，我也期待电影审查制度的改革，以及细分院线的出现，以使像《郊区的鸟》这样的电影有一个完整、自然的生命周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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